在游走和归来的中途

——对话著名音乐制作人、歌手栾树
青岛日报 2024年03月26日

  ■栾树在2024年青岛春晚演出。王 雷 摄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米荆玉

  人物小传

  栾树,青岛籍著名音乐制作人、歌手,马术运动员;原黑豹乐队键盘手、主唱。

  1994年,栾树离开黑豹乐队投入马术运动之中,与志同道合的爱马人士合作创立了西坞马术俱乐部,并在1997年八运会代表北京队获得马术障碍团体赛冠军,2016年发起西坞国际场地障碍大奖赛,2019年联合发起“中国年青马大赛”。

  作为制作人,栾树先后为电视剧《雪豹》,电影《非诚勿扰2》《私人订制》等创作音乐。青岛市建置120周年的纪录片《青岛时刻》全部原创音乐由栾树创作。2016年推出个人作品集《栾树·之礼》。

  核心观点

  ■我的心放在哪个地方,自己是最知道的。想写的东西,一直就那个地方留着呢,好多的片段和灵感先留在那里。有的东西是不想写的,想写的东西一直都在等待。

  ■制作人跟歌手、作曲家都不一样,要求懂编曲、能制定唱片方向、会给电影写音乐,需要更宽一些的内心思考,尤其是声音,怎么做结构、怎么做框架……声音整体出来后,能够满足你的耳朵,同时要考虑内心的东西。

  ■录音乐最难的地方不是和大乐队合作,而是录到最后只剩下一架钢琴、一把吉他、一个人声,这样反而录起来更难一些,因为更纯粹。

  ■大家冷静下来去体验音乐,不要简单地说“你看人家音乐做得多好”,要看到不同风格、不同门类、不同剧种的艺术家背后,隐藏着对传统的执着和尊重。所谓的艺术之“道”,绝对不是乱来的。

  ■我希望将来能有辆录音车,一边走一边采风和学习,同时拍下来通过网络上传,音乐部分在路上做得差不多,回到工作室跟团队合作,专辑就可以出来形状了。这个项目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我希望最后出来的是包括了音频、视频和纪录片的形式,呈现出高质量的内容。

  ■做音乐的人总希望上路寻找音乐,同时还获得启迪。趁年轻还有体力,我想去做这件事。

  ■没有互联网的时候,信息的获取非常难,路也很漫长;有了互联网,方便了很多人的同时也出现了问题——有的时候是进步,但门槛降低也出现很多让我不解的内容和现象。当然,“存在即合理”,市场的胸怀是最宽广的。

  ■我现在正在一个坎儿上。如果拿音乐修行来说的话,我其实挺难的。要想越过这个坎儿,思想上、心理上都要有足够的建树。进入下一个阶段只能靠自己打破心境,迈出去坚实的一步。

  2024年青岛春晚,栾树久违地出现在舞台上,唱起了《拥抱远方》《我的青岛》,瞬间刷“爆”了这座城市的“朋友圈”。栾树上次出现在这一块场地还是2014年。那一年,他带着“天骄音乐会”来到青岛,跟一群好朋友放歌,也成为“70后”和“80后”青岛乐迷的节日:目睹一个音乐传奇的回归,同时目送他开启又一段冒险之旅。

  对于青岛人来说,栾树像是某个闯荡远方的传说。他有某种奉命流浪的执着,是歌手,是骑士,是创作人,也是侠客,擅长在高光时刻突然转身,投入下一段更有生命激情的经历里。他身上有种青岛人特有的松弛感,简言之为“玩”——实际上是以“玩”的方式直接进入生命,感受其中的美与转瞬即逝。

  从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黑豹乐队”时期,到充满理想主义的西坞马术俱乐部时期,再到兼顾旅行、马术、音乐创作的成熟时期,栾树活出了青岛人理想型模式:音乐是专业,但不拘泥、不恋栈;骑马是爱好,却又充满专业精神。可以闯荡世界各个角落,用音乐无界交流;也可以雪夜回归故里,在酒馆里唱起一首首老歌。

  从摇滚先锋变成马场骑手,“人琴合一”与“人马合一”都是挑战未知的历练。在“知天命”的阶段,栾树与万事万物和解,又在生命中任意顺驰逆行,永远处在游走和归来的中途。

  想写的一直在等待

  记者:您这次在青岛春晚演唱了两首歌,一首是大家特别熟悉的《我的青岛》,那是为了纪录片《青岛时刻》而创作的作品;另一首是很少人听过的《拥抱远方》。能介绍一下这首歌的创作背景吗?

  栾树:2014年,我去北美录了一档综艺节目。录制时间挺长,我们走了著名的1号公路,它有一段沿海而行,很漂亮;走了马里布海滩,那里有斯汀等音乐人的工作室。我们还去了旧金山“蒙特利音乐节”旧址,也就是吉米·亨德里克斯砸琴的地方,摇滚乐的圣地。其中一天的拍摄画面是:海边,一把吉他在我的手里。当我看到一望无垠的海面,想起了好久没有回的青岛,突然有了一点儿灵感火花,就有了这首歌。它的歌词比较直接,也有乡村音乐的感觉在里面。因为它的内容跟海有关系,回到青岛唱它比较切题。

  记者:一首歌从触发灵感到形成作品,您的创作习惯、创作历程是怎样的?

  栾树:我不是一个高产的人。我这几年很平和,甚至可以说很懒惰,没怎么创作。一晃好几年,除极少数的演出之外,没有做太多的作品。我本来也不是高产歌手,这也是人的问题——我本来就是主动性不是那么强的。实际上怎么形容我自己呢?我的心放在哪个地方,自己是最知道的。想写的东西,一直就那个地方留着呢,好多的片段和灵感先留在那里。有的东西是不想写的,想写的东西一直都在等待。

  记者:2016年的黑胶唱片《栾树·之礼》之后,您的创作身份越来越多元,比如说,制作人、歌手、作曲家等。您现阶段最喜欢哪个身份?

  栾树:我现在最喜欢的还是做音乐制作人。制作人跟歌手、作曲家都不一样,要求懂编曲、能制定唱片方向、会给电影写音乐,需要更宽一些的内心思考,尤其是声音,怎么做结构、怎么做框架……声音整体出来后,能够满足你的耳朵,同时要考虑内心的东西。录音乐最难的地方不是和大乐队合作,而是录到最后只剩下一架钢琴、一把吉他、一个人声,这样反而录起来更难一些,因为更纯粹。

  我大部分的音乐是用真的乐器来演绎,《栾树·之礼》总结了我那个阶段的音乐思考。工作量不小,把我累坏了,躺了大半年才恢复。这张唱片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亲力亲为,一门心思跑了很多地方去录音,去欧洲的黑胶工厂实地考察,看到先进的黑胶唱片制作过程。在数字唱片出现之前,黑胶唱片的母带都是来自于模拟录制和混音(Analog),它对于声音的还原度和真实度跟现在流行的数字制作是不一样的。欧洲工厂的档期非常满,后来他们听了我的音乐,对中国的音乐感兴趣,才挤出档期制作了这套黑胶专辑。

  我在欧洲期间还遇到了手碟。现在,满大街都是仿制的手碟,然而,最正宗(原版)的手碟(Hang)在当时的国内就我这一个。手碟本身是两位音乐家发明的,一位是瑞士人,另一位是美国人。他们有一套对这个乐器的理解方式,认为乐器要跟身体在一起,变成音乐人身体的一部分。我运气好,当时去欧洲旅游听到手碟发出天堂般的音色时“拔不动腿”,与遇到的手碟演奏家待了一宿。他们告诉我,制作手碟的两位音乐家住在瑞士的伯尔尼,于是我当即决定专程订制一个。他们还要了我的简历,认为我值得拥有这个乐器,手工做了两年才制作完成。后来这个手碟摔了一下,音准受到影响,托朋友背回欧洲去重新调音,慢慢才恢复过来。我跟齐秦和周晓鸥合作演出时都曾演奏过手碟。

  三十多年爱马之旅

  记者:音乐之外,您也是爱马之人,从参与建设和管理西坞马术俱乐部、养马、参加比赛等都亲力亲为。您还和于谦老师一起创立了“中国年青马大赛”,在业内非常有影响力。

  栾树:我在西坞马术创办初期就与一帮志同道合的爱马人士一起参与了俱乐部的建设和运营。三十多年与马为伍、驰骋赛场、管理俱乐部,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尤其是运营马术俱乐部,在带给我快乐的同时,也给了我很大的压力。西坞在国内具有重要地位,然而,随着时代发展也面临着巨大挑战。

  “中国年青马大赛”是我和谦哥一块儿发起的。现在爱马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青少年群体,这部分人群同比上升超过百分之百。我们的“中国年青马大赛”是亚洲国家和地区首次创办的年青马赛事。马最需要教育的时候是4~7岁,欧洲非常看重对年青马的教育和调教,会举办十分讲究的比赛。我们培养马的时候也培养骑手,在正确的调教、训练环境下以科学的、规律的、系统的方法训练马匹和骑手。

  记者:于谦老师也是爱马之人,常常在相声里听到他关于养马的调侃。

  栾树:谦哥养了很多不同品种的马,尤其是小矮马,其中一个品种叫法拉贝拉马,他养得多,小朋友喜欢,他自己也很喜欢。在国内,他算是养得很讲究的,对马种的保护和繁育极其认真和到位,非常注重保护小矮马的血统。但西坞大部分的马属于竞技类、运动型的温血马,是另一个品系。大家在奥运会赛场看到的马术比赛当中大多数都是温血马。

  谦哥不但是一位相声大家,还是我们北京音乐家协会摇滚分会的副会长,他永远是一个带给大家欢乐的人。他会的东西太多了,是中国第一个能演戏、又能说相声,还能唱摇滚兼养马的人。他的收藏也很厉害,而这往往需要知识的积累以练就很“独”的眼力。按谦哥自己的说法:“玩儿得高兴就够了。”

  去未来的采风

  记者:您自己平时听什么音乐?

  栾树:我现在听古典乐多一些,还是喜欢听一些不同时代音乐人的作品,能给我更多的共鸣。指挥家李飚是我的同学、好朋友。我之前和交响乐团的三次合作都是李飚担任指挥,其中就有我和咏梅改编演唱的《一江水两只鹅》。李飚在俄罗斯、德国留学多年,才华横溢,从打击乐转型,指挥及教学都达到了顶级水平。

  去年,我在日本看了很多音乐现场。与我合作多年的好朋友Funky(“亚洲鼓王”Funky末·吉觉,当年受黑豹影响爱上中国摇滚乐,后来深度参与了众多中国摇滚音乐的录制和演出)建议我去看一支乐队表演,他们是Funky的前辈,五个人加起来300多岁了,歌手隐退13年后重聚,“玩”起来之后就开始排练,一步步办了场演唱会。结果,他们的演出不仅质量高,几个人的状态就像是40多岁的人,演出诚实又接地气,原来的歌迷基本上都在,长达三个半小时的演出,互动性特别强。大家要冷静下来去体验音乐,不要简单地说“你看人家音乐做得多好”,要看到不同风格、不同门类、不同剧种的艺术家背后,隐藏着对传统的执着和尊重。所谓的艺术之“道”,绝对不是乱来的。

  记者:您对年轻音乐人有什么建议?

  栾树:我的建议很直接,是多创作、多排练、多录音、多演出。现在的年轻同行们做出来的东西都比较立体,不只是唱、录、写,很多音乐人在影像上也有精彩的体现。

  记者:我2020年采访您时,您计划去各地采风,寻找不同的原生态音乐。

  栾树:我一直想做几张中国原创的世界音乐专辑,因为我已经走了很多地方。虽然有些音乐比较边缘,但听到了以后给人很大的震撼。新的乐器、新的声音来自不起眼的地方,从壮美的雪山脚下到广阔的草原。我希望将来能有辆录音车,一边走一边采风和学习,同时拍下来通过网络上传,音乐部分在路上做得差不多,回到工作室跟团队合作,专辑就可以出来形状了。这个项目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我希望最后出来的是包括了音频、视频和纪录片的形式,呈现出高质量的内容。做音乐的人总希望上路寻找音乐,同时还获得启迪。趁年轻还有体力,我想去做这件事。

  记者:现在,很多音乐人开启了社交账号、短视频账号,通过新的途径与乐迷交流,再用流量引流。您有没有这方面的尝试?

  栾树:我没开抖音号,经纪人总是批评我“该看的你要看看”,看了以后确实感觉挺好玩的。我这一代的很多音乐人也开通了抖音号,经纪人也让我看,很有启发。时代发展这么快,互联网让一些事情彻头彻尾地改变了。没有互联网的时候,信息的获取非常难,路也很漫长;有了互联网,方便了很多人的同时也出现了问题——有的时候是进步,但门槛降低也出现很多让我不解的内容和现象。当然,“存在即合理”,市场的胸怀是最宽广的。

  我现在正在一个坎儿上。如果拿音乐修行来说的话,我其实挺难的。要想越过这个坎儿,思想上、心理上都要有足够的建树。进入下一个阶段只能靠自己打破心境,迈出去坚实的一步。确实,我身边有好多个例子可以做参照:有人做得很好,有人还在顽强地前行。我看到了,但我还在寻找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