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

与夫青老师二三事

青岛日报 2024年03月18日

  1月19日早,阴。空气郁结,冷风阵阵,往日小区门前苍翠的松柏似也失掉了神气,蔫蔫地杵在那儿,孤独,清冷。出行依然不畅,心里憋闷异常,倒不是因为横行霸道的斗气车,也不是鬼哭狼嚎的催命汽笛,而是因为此行的目的——送别我们敬爱的夫青老师。

  上午9时,偌大的青岛市殡仪馆追瞻厅内,站满了前来送别夫青老师的亲朋好友。哀痛遍布每个角落,萦绕在所有人心头。胸戴白花,手捧黄菊,再看一眼我的前辈、同事、朋友——赵夫青,向他深深地三鞠躬,心中祈愿他在天国无忧。这是夫青老师退休后,我与他第二次谋面,上次在一个文学活动上,他见我来,老远就乐呵呵地招呼。我赶紧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夫青老师有双大手,手指很粗,握上去很厚重,可是他并不用力,只是轻轻握着,很注意风度,一如他的为人。他当时问询了我一些单位上的事,又问我最近的创作,还嘱咐我好好写,只有做到心无旁骛,才能出好作品。对此,我谨记在心。谁曾想到,笑貌在心,音犹在耳,再见却已成永别。缅怀送别了夫青老师,我和张彤站在门口,彼此无言,各自收拾着脸上的泪水,又见许东国从门内走出,眼眶湿润,不住地唉声叹气。上周,他刚来送别了我们的另外一位同事,李建国老师。不远处的台阶上,刘涛、李明、李洁等几位老师围站在一起,抽烟的抽烟,慨叹的慨叹,心情都很沉重。

  离开殡仪馆,走在回单位的路上,车上的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姜育恒的《再回首》。从他沙哑的嗓音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总是匆匆忙忙的赵老师,那个穿着质朴、笑容温暖的赵老师,那个学识渊博、著述等身的赵老师,那个刚正不阿、正直果敢的赵老师。

  2014年,我考进《青岛文学》杂志社,也就是如今青岛市文学创作研究院的前身,与夫青老师成为同事。第一次见夫青老师是在周例会上,他个子不高,头发乱蓬蓬的,眉毛浓密,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穿着松垮的上衣和一条洗褪色的牛仔裤。从外表上看,很难将他与岛城著名的学者、编辑的名头联系在一起。在例会上,赵老师鲜少发言,但只要开口,必定是雷霆万钧之势。他的嗓子哑哑的,声音却出奇的大,每个字都斩钉截铁。他说话的时候,同事们都正襟危坐,仔细聆听,不敢乱插话,大家对他的学识和判断都十分推崇,自然只有认真听讲的份儿。

  赵老师平时来单位的频率很高,大多是来整理文稿。因为不太精通电脑,所以经常寻我们小年轻帮忙,找我的次数最多。每次遇到电脑操作上的难题了,他就噔噔噔噔走到我们屋外,轻敲几下门,再问:“国梁在吗?”我便赶紧起身,迎他进来。每次解决了难题,赵老师都哈哈大笑几声,然后说:“哎呀,你可真是‘专家’啊。”临了一定得反复说几遍“谢谢”。初识夫青老师,便给我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对待我们初涉编辑行业的新人如此平和亲切,令我们备受感动。

  接触时间长了才渐渐了解,夫青老师是山师大的高材生,对美学等文艺理论都有深入的研究。主编过《青岛市地名志》《青岛事典》《青岛百科全书》等多部大部头的作品。在刊物编辑方面,夫青老师一丝不苟,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编校方面的问题,他所主责的“文事”栏目,经常刊发重要文学人物的访谈笔录,对岛城文脉的梳理也做出了重要贡献。

  在外人眼中,夫青老师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同样,他对自己在刊物编辑和学术研究方面的要求也十分高。记得有一次,他在办公室影印一份古籍的内页,因为年久,加之保存不善,缺损严重,古籍上的字迹难以辨别。他便找我们几个眼神好的小年轻帮忙辨认。我们围着这张纸,围绕上下文,猜了半天也没猜出那个是什么字。后来又过了几个月,在一次宴会上遇到赵老师,他见到我之后说:“国梁,你还记得上次我让你们帮忙辨认那个字吗?”我嘴上说着“哦哦”,其实脑子在飞快搜寻记忆,对于辨认字迹的事情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兴奋地说:“我从外地同学那里查到了答案,在上海图书馆里,有那本书的原本,幸好,那一页是完整的。那个字是‘遽’,你说说,谁能想到?!”说完,他哈哈大笑着,好像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那日宴会席间,他又跟我说了一些在编辑刊物方面的心得,令我至今无比受用。每每回想起当时的一幕,都让我感慨万千。古人有“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也有“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夫青老师对自我高要求,对学术的敬畏和严谨,让我们后辈无法企及。

  我曾跟夫青老师求他的著作学习,他自然满心欢喜答应,说书都在家里放着,办公室放不下,等回头得空了取来给我。我便耐心等着,没成想到他退休,也没等来。后来,我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有一天,记得那是五月的一天,院里的玉兰怒放枝头,早晨上班,一进门就看见夫青老师站在院里。偶见老同事,亲切之情自不必说。他怀里抱着一摞信件,跟我说回来取信,有些作者不知道他已经退休了,还寄到单位来。正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嘱咐我在院里等等,急匆匆下楼,从车上抱来两本书,一本是《青岛事典》,一本是《青岛百科全书》。他说:“真抱歉,事一多就忘了,到现在才给你。”我说:“赵老师您太客气了,我都快忘了。”他哈哈笑着说:“我可没忘。”

  如今,这两本大部头的作品就静静地立在我对面的书柜里,透过柜门的玻璃,奕奕发光。一如赵老师那一双明亮的双眸,浸润他对文学的浓浓深情,坚定地望着我们。每当不经意间瞥见,我便觉得,其实夫青老师一直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