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会一见如故;与食物,亦然。假期去河南巩义,邂逅胡辣汤,爽然快意。
遇见,是在宾馆的自助早餐上。餐品异常丰盛,仅汤就有一长溜。依次看过去,并排的瓷瓮中白米、小米、红豆、黑豆一应俱全,都是我熟悉的。只是我们南方称“粥”,在河南皆言“汤”。初时不解,用大勺于瓮中微微一搅,即刻明了:米粒仅为点缀,白米中都能照见人影,可不就是汤?唯有一瓮,其间“内容”颇为丰实。打眼一望呈琥珀色,黑白间杂,浓稠馨香。毫不犹豫盛了一碗。一勺勺细品,方知白的是面筋,黑的是木耳,还有极薄的羊肉片、晶莹透亮的粉条、长长的海带丝、翠生生的葱花。汤入口,似酸又辣,细滑黏稠,以勺舀之,绵延不断,丝丝缕缕,若相思不绝。细嗅其味,肉香如雨后青山,朗然在目;药香则似雾里看花,若隐若现;还有微微醋香,细若幽涧清流,纵不见形,亦叮咚有声。众香交缠,谐和共存,夭夭袅袅,从容不迫,如一曲悠扬舒徐之慢四。
此为何汤?正纳闷间,一阵稀里呼噜的声音传来。抬头,见邻桌的中年男子端碗就嘴,正喝得恣意。声停,唇边一圈琥珀色。旋即,他再端起一碗豆腐脑,待呼噜噜结束,嘴边又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看着很有喜感。他也不用餐巾纸,只抬手一抹,呼哧一下,真个豪放生猛。眼神相遇时,他对我粲然一笑,我便顺势问他汤名。
恁(你)是难(南)方人吧?这是我们河南有名的胡辣汤!
胡辣汤?原来竟是胡辣汤!一时间,真有点故人当面却不识之感。说“故人”或许有点夸张,只是我久闻大名,算得上神交吧。早就听河南文友说过,胡辣汤是中原“名吃”,其味浓郁醇厚,“早上一碗胡辣汤,给个千金也不换”。果然名不虚传。
“恁要嫌辣,就配碗豆腐脑,老好吃咧!”邻桌男子见我一勺勺舀入口,以为我是怕辣。其实这辣完全在我的承受范围内,不过胡辣汤和豆腐脑,的确是最佳拍档。一辛辣醇厚,一清淡滑嫩,两相中和,入口绵软香润。似也合中庸之道?问及汤中药香,男子说是加了中草药的缘故,并且不同商家配料都不全相同,但都根据季节适时调整,像胡椒、甘草、陈皮、肉桂等都是必用配料。胡椒更是关键的一味调料,驱寒功能极佳,当年于谦在河南做巡抚期间,胡辣汤就治好了他的风寒。
漫步巩义街头,邵记、郑记、香味坊、国威等等各种招牌的胡辣汤店比比皆是,都是大锅连炉,热气蒸腾,暖香扑鼻。亦见路边小店,人行道边,方几矮凳,食客围坐。桌上置筐,满盛烙饼油馍。人守一碗胡辣汤,碗碗“琥珀”飘香。有那不疾不徐、细品慢咽的,更多的则是快意大嚼,吸溜有声,纵秋高气爽,亦吃得满头沁汗。那劲头,那架势,真个叫不酣畅淋漓不痛快!
胡辣汤价廉物美,是地道的亲民食品,然溯其“身世”,却出自天家贵胄。胡辣汤原名“长寿汤”,相传是严嵩自民间搜得汤方,献于皇帝,助其延年益寿。御厨依方制汤,帝尝后,大赞,亲封为“御汤”。明亡之时,宫中大乱,御厨赵纪携此汤方逃难出城,辗转漂泊至河南周口逍遥镇。见小镇三面临水,人烟阜盛,赵纪遂生留意,后为一胡姓老者收留。豫人本爱汤,赵纪的“御汤”甫一亮相,便以其鲜香味美博得满堂彩。赵纪为报胡氏之恩,便将汤命名为“胡辣汤”。自此,胡辣汤的酸辣馨香从逍遥镇的渡口胡同出发,悠悠飘散,渐至中原大地直至全国很多地方的长街短巷,温暖着此地与彼乡每一个秋雾冬雪的黎明和黄昏。胡辣汤,也成了豫人流动的乡愁。
其实关于胡辣汤的源起,也有别种提法,细较之下,还是喜欢这“逍遥胡辣汤”之说。一瓢子舀下去,捞上来的既是密密实实的浓郁热烈,更是风生水起的人间欢喜。待呼噜噜一碗下肚,香暖柔滑尽入腹,提神醒脑,悠然闲散,岂不正合逍遥之意?
秋渐深,风渐寒,且来一碗胡辣汤,五脏六腑暖洋洋,寻常烟火亦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