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米荆玉
周一晚上的梅纽因青岛学校师生音乐会上,我听到了一首萨拉萨蒂《流浪者之歌》。第七分钟的高潮段落,小提琴手李昊右手高速运弓的同时左手尾指拨弦,四声如裂帛,过耳难忘,让我记忆里那些右手拨弦顿时矮了三分。第二天我找来穆特、帕尔曼等大师的影像重温这段左手拨弦。老实说,华彩段落被多位小提琴家演奏过,听起来屡屡有点散乱,然而现场看却不一样——李昊虽然是位入学不久的新生,左手尾指的拨弦却交待得清晰又潇洒,如骊龙吐珠般粒粒分明。曾经有人形容克罗地亚球星达沃·苏克可以“用左脚拉小提琴”,足球界对天才球员的形容词开采殆尽,下一个比苏克还厉害的球星出现时,可以说他“能用左脚来弹萨拉萨蒂”。
也是在周一晚上,世界杯的重头戏开始连番上演,英格兰、荷兰等种子选手粉墨登场。回看集锦的时候我不由得自问:左手拨弦为什么难忘?类似的拨弦在吉他、古筝等乐器上也能听到,为什么放在小提琴上就有这么强烈的冲击力?或者就跟博格坎普的“人球分过”、C罗2.95米头球一般——人球分过是入门级的技术,头球冲顶也是从中卫到中锋的必备,但是放在某个高速运动的情境下,它代表的那种简洁美学、决断力量突然间让观者产生了移情:那高速摩擦的仿佛是我的头皮。作为一门古典运动,足球比拼的看似单位时间内两队对球场空间、面积的有效占据,实际上总有那么一个瞬间强队的防线松动了,门将大意了,而奇迹如同左手拨弦般降临:乍看朴实无华,实则一击致命。
在足球中,我们几乎毫无察觉地接受了各种矛盾:一个人可以同时是意大利队的球迷,巴塞罗那(不是意大利城市)队的球迷,哈兰德(既不是意大利人也不属于巴塞罗那)的球迷。我们为一种违反了身体自我保护原则的运动而狂热,这项运动要求我们用最笨拙的腿脚、最脆弱的头颅来驱动比汽车都快速的球,同时禁用我们好不容易进化至完美的双手。在动辄数万人的体育场里,球迷本来就不可能看见球员的动作细节,还要山呼海啸,除了单音节的呐喊听不清解说员的专业点评,该冷静而不冷静;另一方面,围观小提琴演奏家的乐迷倒是应该满怀激情,为每个拨弦、抛弓、半音而鼓掌叫好,不断给演奏家打气,但是音乐厅的礼仪要求大家要像坐在图书馆里一样保持安静。归根结底,我们想要在不同的场域扮演不同的“公共人”:球迷需要扮演超越国籍、超越语言、超越阶层的单细胞狂迷者,而乐迷需要扮演一个冷静、辩证的艺术评鉴者。
在一个举世瞩目的盛会面前,足球的魅力何来?生活在青岛这样一座足球城市,朋友圈和同事圈每年都要告别一两块胫骨、韧带。在足球里隐藏着对一种更亲密的人际关系的渴望,对英雄主义的真诚信仰。足球的奇妙之处就在这里:只要你跑动不息,你就可能是绿茵交响曲里的神来之笔、左手拨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