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办公室
近年来，随着投资者对于劳工权益、种族及性别平等、环境保护等问题的日益关注，倡导通过环境（Environmental）、社会（Social）和公司治理（Governance）三个方面议题关注企业可持续发展状况的ESG投资在全球金融市场快速兴起。截至2020年，ESG投资在欧美等发达国家的总体规模占比已经超过三分之一，与此相比我国的ESG投资规模和发展水平存在明显差距。
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ESG理念有望成为主流社会对企业未来发展的价值共识，以可持续发展作为目标导向的ESG投资也将迎来快速发展。在此背景下，以商业银行为代表的金融机构有必要准确把握ESG相关概念，厘清有效ESG投资的基本原则，通过可持续的ESG投资为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贡献金融力量。
一、准确把握ESG理念及相关概念
从投资理念来看，ESG投资实际上是传统价值投资理念的延续，是一种追求“商业价值+社会价值”的“价值观”投资。但由于这一概念传入中国时间相对较晚，因此目前国内对于ESG相关理念，尤其是对ESG实践的把握和认识方面仍然存在一些偏差甚至是误区，主要表现在ESG实践内容、ESG实践收益、ESG实践影响企业价值方式等方面。
1.ESG实践内容方面
对ESG实践认识的最常见误区是将这一概念基本等同于公益捐款等慈善支出，如某头部互联网公司的2020-2021企业社会责任报告中，公益部分内容占比约为70%，而环境议题和社会议题中的员工及客户情况介绍仅占15%，其业务中与ESG高度相关的供应链管理情况更是只字未提；又如某知名企业管理咨询公司2021年发布的《中国超高净值人群社会责任白皮书》中也提出，超高净值人群践行社会责任也主要靠捐赠、提供援助等方式实现。
从ESG理念的发展史来看，早期以企业社会责任为代表的ESG表现形式确实以慈善捐款和志愿者服务为主，但经历约50年的发展，现代ESG实践的内容已经十分丰富。从目前主流的ESG评价体系来看，尽管对于ESG实践的具体范围仍然存在争议，但各评价机构对于ESG实践的大致框架已经基本明晰，其中公益类项目在所有ESG评价体系中的最高比重不到10%。如明晟（MSCI）的ESG评价体系将环境、社会和企业内部治理三大议题，划分为气候变化、自然资源、污染和消耗、环境治理机遇、人力资本、产品责任、利益相关者意见、社会给予、公司治理、公司行为十大主题，并且没有考虑公益捐款等慈善支出的内容。可以看出，以MSCI为代表的权威评级机构所认可的ESG实践内容，其主要组成部分均为一些会对环境、劳动、技术等生产要素持续产生影响的长期因素，这也与“通过ESG表现判断企业可持续发展状况”的要求相符合。
2.ESG实践收益方面
另一种常见的ESG理解偏差在于，开展ESG实践只会使企业徒增成本并面临更多约束，而几乎不会为企业带来收益，这一观点尤其在企业家和管理人员中十分普遍。出现这一理解的主要原因在于企业并不愿意过多承担向社会提供公共品的职责，一个具有代表性的观点是企业已经通过缴纳税收尽到了自身的社会责任，要求一个合法纳税的企业提供实现ESG目标所需的公共品与企业经营目标完全背道而驰。
从理论层面来看，尽管开展ESG实践为企业带来了新的约束，但如果带来新约束的同时能够放松其他约束条件（如为企业开辟新市场），就有可能使企业在开展ESG实践的同时实现更高的企业价值。从现实层面来看，自2019年以来全球气候出现异常、新冠疫情暴发等重大环境社会问题出现以来，全球范围内高ESG评价公司无论是在生产经营还是金融市场上的表现都十分优异，这也能够印证ESG实践实现企业价值的机制链条是存在且稳固的。
3.ESG实践影响企业价值方式方面
除了对ESG实践是否能取得收益存在不同理解以外，目前各界对于ESG实践提升企业价值的渠道也存在许多不同认识，其中有相当比例的观点由于将ESG实践的范围狭义地理解为公益慈善，因此这些人便将ESG支出的回报与提升品牌效应、改善政企关系等无形资产价值的提升画上了等号。
实际上除了无形资产之外，ESG实践影响企业价值的一个更重要方式可能需要通过开辟新市场实现：当践行ESG理念成为经济社会中的广泛共识后，将引发企业生产方式进行群体性调整，形成新的市场秩序并开辟新的市场空间，从而为企业价值提升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除此以外，随着更加注重企业社会责任与社会价值创造的“千禧一代”逐渐成为需求端和劳动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企业积极进行ESG实践能够更好地满足消费者对于产品背后企业社会责任的认可，并提升公司员工的积极性与工作效率，使企业实现长期可持续发展。
二、可持续ESG投资的基本原则
企业开展ESG实践的目的是实现自身的可持续发展，但在实际生产经营过程中，通过ESG实践实现企业价值提升需要满足一些条件。以商业银行为代表的金融机构对已开展ESG实践的企业进行信贷或投资活动也不能一拥而上，信贷和投资还应遵循以下原则。
原则1：投资对象以长期利润或长期价值最大化为目标
在ESG理念出现之初，对于企业在经济社会中应当承担的责任，在学术界出现了截然不同的观点。以多纳德逊为代表的利益相关者主义倡导企业的无限责任观，认为企业应根据其在经济社会中的统治地位，承担对于社会影响的无限责任。而以著名经济学家弗里德曼为代表的古典学派则旗帜鲜明地对这一理论表示反对，表示企业“唯一的社会责任就是利润最大化”，企业开展的一切活动都应以创造个体利润为目标。从当前经济与社会发展现实来看，上述两类理论对应的企业都不应成为可持续ESG投资的投资对象。一方面，符合利益相关者理论要求的“老好人”企业容易过度追求企业的社会属性与道德责任，忽视企业追逐利润的自然属性；另一方面，符合古典学派要求的企业容易出现竭泽而渔式的发展倾向，这是由于在追求个体利润最大化的过程中企业往往更加关注短期因素和微观因素，而不重视如气候变化、环境保护、公司治理等因素对劳动力、资本、技术、数据等生产要素产生的长期影响和宏观影响，使企业难以实现可持续发展。
能够作为可持续ESG投资对象的实体企业，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应处于上述两种极端观点之间，该类企业作为经济机构与社会机构的综合体，应以长期利润最大化和可持续发展作为企业经营目标。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可持续的ESG投资目标必然同时兼顾了企业社会责任和企业经济理性，也只有能够带来未来价值与长期利润的ESG实践才能够真正被市场认可。
原则2：投资对象进行ESG实践能够提升自身市场价值
尽管ESG实践能够从诸多渠道提升企业市场价值，但由于ESG活动也会为企业带来额外的成本压力，因此这种提升作用并非对所有企业都具有现实可行性。
除了要充分考虑ESG支出对于企业生产经营造成的成本压力外，投资机构还要评估ESG实践究竟能为企业带来多少正向收益改善。首先，要评估ESG实践是否准确迎合了新的市场需求，是否能够帮助企业拓展新的市场空间实现企业价值提升；第二，要评估ESG支出为公司带来的企业声誉和企业形象的提升，能在多大程度上提升自身产品辨识度与竞争力；第三，要判断通过ESG实践活动能否提升公司员工对于公司品牌及文化的认可度，从而提升企业生产效率；最后，要评估企业在通过ESG实践降低公共政策支出后，能否获得政府在政策、税收、财政等方面的支持。总之，开展可持续的ESG投资，应充分考虑企业自身长期发展战略与短期经营目标的平衡以及ESG实践对企业价值提升是否具有现实意义，而不仅仅将ESG视作投资概念或投资噱头。
原则3：投资对象ESG实践必要性与具体内涵已被市场基本达成共识
对于理性企业而言，ESG实践活动只有在满足以下条件时才会进行：企业能够通过ESG实践拓展开新的市场空间，或者能够通过ESG实践提升企业在现有市场上的表现。理性企业开展ESG实践的原则对于可持续ESG投资同样适用，从ESG实践发展相对较久的欧洲地区经验来看，上述两个条件的满足都需要经济社会对ESG实践的必要性达成广泛共识为前提。首先，只有ESG理念深入人心，才有可能引发企业群体性生产方式调整并形成新的市场空间；同时，只有践行ESG理念成为社会各界共识，才能更好地提升ESG表现优异企业的企业形象及产品吸引力，通过增加无形资产价值提升企业市场价值。
可持续ESG投资的发展还依赖于社会各界对ESG实践的具体内容达成共识。同样从欧洲地区经验来看，企业ESG活动实际上是在企业部门、金融机构、评级机构、监管部门等市场各方基本形成了对ESG实践具体内容的共识后才开始迅速活跃起来。一方面，对于企业群体而言，明确ESG实践的具体内容有助于明确企业的转型方向，加快对现有市场的拓展速度，兑现ESG实践对于企业价值的提升作用；另一方面，对于个体企业而言，明确ESG实践的具体内容能够使已经认可ESG理念的企业更加有的放矢地开展被市场认可的ESG活动，从而更加有效地提升企业价值。总结来看，只有当投资对象ESG实践的必要性与具体内涵达成市场共识，才能形成企业ESG实践与金融机构ESG投资间的良性循环，实现真正可持续的ESG投资。
（作者：刘晓曙 吴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