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 琴

武夷山水茶

青岛日报 2022年05月16日

南宋词人陆游评说朱熹,“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

 种种宏浑与涓长,几番激荡与温静,不过俯仰一泯间。这涡旋之后的澈深,放解之顾的澄和,是朱熹的太极之气,是武夷的自安一隅,是这里春天的样子。

 一路走武夷,一路山水茶。在这里,山有千貌,水有千色,茶有千味。

 九龙窠的山,全是敦圆巨石折嶷对峙而形成的大峡谷。峡谷腹地,曲廻向西一路蜿蜒,可以到达大红袍景区。

 大峡谷里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缝隙里渗出的水洇湿了大片大片的岩石。这些岩石巨大、壮观。不知是经历年月太久还是水漫风蚀的缘故,还是形成之初就已经这样,石头整个都是黑色的,这些黑黢黢的大石头,每块都形成一座山,姿态各异,巍然成峰。

 走在狭促的谷底小路,或抬步石条山阶,或悠然走在沙土小路,这脚底下,依旧是湿的。每每在路沿处,在山石底,总有潺潺水流或漫淌过浅湾,或汇集成沟渠,沟渠浅湾处生着长叶草,一丛丛幽荫潜荟芳美自拂。

 峡谷里幽静极了,仔细听,可以听见岩石缝隙里渗出的水是以怎样的涓涓细流漫延出来,像一片岩石的水涎,在半山腰抹上一层水白。这些岩石圆滑平坦,几乎用眼睛观察不到裂缝,然而,水能找到,小草能找到,野花能找到,她们从这些微细的缝里找到出口,扎下根脉,在没有生命安排的地方,招摇叠翠。在这片幽深里,空气也是湿的,置身其间,心魄是润的,是静的。当我站在深长的峡谷里,巨石山峦沉默虔护使我平静,而那些微风拂动下柔薄轻质的小小花朵反而让我感受到力量与倔强。

 沿路走来,路边尽是茶园。这些茶园依峡谷阔窄变化而建。在绵延的路途中,以白瑞香、十里香、肉桂、水仙等十几种或几十种这些芳香的名字植作着武夷岩茶的千变万化。这时正是新茶叶子初抽,品种不同,芽状不一。有的刚刚探出一点牙尖;有的已经长成一叶分两瓣;有的叶片舒张,展在阳光下透出一层绒绿。

 终点处的大红袍是岩壁半山上的四五株茶树,这几株茶树生得太高,又危临绝壁,不易使游人看真切,估计更不易采摘。因为长在峭壁,泥土养分总是稀缺,所以近四百年的树龄,仍是纤细的灌木样貌。但因为这里在峡谷的纵深处,水汽萦回,山风授香,所以茶味独特浓郁,摘取石刻碑文的形容,该是“岩骨花香”的正解。

 武夷山的水也动情,最好的水当然是九曲溪。在这里生活过五十年的朱熹以《九曲棹歌》为九曲溪留下了供舟子渔夫传唱的七排诗,九曲溪因此名动天下。九曲溪的水清澈明丽。浅处鹅卵石历历在目,随水波漾动,深处碧绿如幽镜不可莫测。乘竹排顺流而下,排前排后各有艄公一名,二人以长竹竿为撑,点岸边岩石、树木为力,首尾配合,悠悠然顺势前行。手边是清溪碧水,两岸是山岩绿树。一曲到九曲,曲曲各千秋。天是空阔的蓝,云以层片叠浮,白而含絮,有时白亮如含冰。崖壁上偶尔开出一枝红杜鹃醒目夺艳。一路有题刻,每一曲都有标注,文人墨客总要在名山大川中留下遗迹。我却仿佛在一路上总能看到那个着长袍的朱夫子。这一曲,他与友人在岸边闲步,聊聊风月,也辩一辩义理,累了即沿石而坐,煮茗论道;那一曲,他身边围着三五个学生,比一比山,指一指水,讲起先理后气,说起太极草木;到第五曲,是他的武夷精舍所在;还有一曲,是在十五的夜晚,他在半山腰的亭子里赏月,朗朗说出“月满空山水满潭”,饮酒、品茗,疏狂邀月。

 一路上溪流清湍洄伏,迎面岩面平滑如削。我还惦念着,赤脚在湾涂拐转的地方捡几枚鹅卵石,然而行程所累终不能如愿。看我郁郁失魄,后排的艄公悄悄赠来一枚小巧山形浅黄石头,收纳入怀,不禁摩挲,不尽欢喜。与艄公相顾而笑,爱石之人相互懂得。

 当我们隔天到达武夷山自然保护区,在起伏的盘山路上,望向重重山峦,难以相信差异这么巨大的两种地貌,会同时出现在同片地域中。九龙窠大峡谷岩石为峰几乎寸草难生。保护区的山,却是绿树叠嶂,漫漫翠翠,在四月的新绿中,以层层朵朵状绿出了鹅黄绿、浅绿、淡绿、青绿、碧绿、深绿、暗绿、墨绿的颜色。

 靠山吃山,山可种茶,居民人人得法,制茶工艺世代传承。初到山里,进到村子,就闻到空气中满满茶香味。等到进去平常人家,才发现,原来这样芳香,全是新鲜摘取的叶片自然散发的香气。原来,武夷山的茶有诸多品种,每种花香、松香、桂香、果味不同,都是依照原叶原香萃成。

 武夷山的茶因为长在岩石上,所以称为武夷岩茶。因常年细水缠绵,所以茶树更无需人工浇灌。正因为得天独厚的天然环境才能培育这样好的茶。武夷山的茶生活,让人过出了一种随常的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