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98岁黄永玉的《见笑集》和87岁王蒙的《话里有画,王蒙说》,折服于耄耋智者的通透与洞见——

有趣的灵魂,老而弥坚

青岛日报 2021年11月22日

《见笑集》《话里有画,王蒙说》 作家出版社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 魏

 “老而弥坚者不会凋零,深根不会为霜所触及。”最近作家出版社先后出版了87岁王蒙的《话里有画,王蒙说》和98岁黄永玉的《见笑集》,读两位耄耋老人经年累月的文字,或汪洋恣肆,或妙趣洒脱,赤诚真挚,令人动容,托尔金在《魔戒》中的金句禁不住冒出脑际。

 黄永玉曾说,世界长大了,我也老了。见证世界成长的两位老者,以他们随世界和时代一同增长的阅历与智慧,传递灵魂不老的秘诀。那些令人折服的通透与洞见,是有趣的灵魂观照现实的笃定,经百折而不挠,老而弥坚。

 心在树上,你摘就是

 黄永玉的父亲与沈从文是表兄弟,据说,当初黄永玉父母的结合还有沈从文的功劳。作为一代文学大家的侄子,这位刚过了98岁生日的老人一直都将文学视为自己最倾心的“行当”,从事文学创作的年头超过80年。而除此之外,他其实是一位少有的“多面手”,少年时就以出色的木刻蜚声画坛,国画、油画、版画、漫画、雕塑样样精通,名入中国当代美术史。

 从《这些忧郁的碎屑》《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太阳下的风景》,到《比我老的老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直至98岁仍笔耕不辍,不久前,黄永玉刚完成了《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第三部《走读》。在他由散文、杂文和小说构组的文学世界中,新近出版的这本诗集《见笑集》,实在“微”不足道,然而透过150余首时间跨度超过70年的诗作,却能得见诗作所对应的特定年代的碎影,依稀可辨岁月流转中那些让作者无法释怀的遇见——见人性人情,更见历史与反思,篇篇热忱坦荡,达观睿智,亦自始至终贯穿着黄氏处世的诗意与可爱且坚挺的生命力。

 98岁的“老头”作序同样极具诗情:“鸟会唱歌,鱼会大鱼吃小鱼,只有人会作诗。作诗是种权利,也是良心话,怪不得法国诗人艾侣雅说:‘心在树上/你摘就是!’”对他而言,这本诗集就如同自然生长、袒露于枝头的一颗赤子之心,任由读者摘取、品咂作者所经历的非凡心路。

 同样是笔耕不辍,同样是赤诚相见。87岁的王蒙将他生活的艺术、人际交往的经验、处世的哲学、曾经遇见的书与人,以及日常的遐思短章,全部集纳于这部精选散文集《话里有画,王蒙说》中。

 之所以名为“有画”,是因为书中特别加入了创意人物水墨画家彭长征根据老人家著作和演讲中的箴言警句而创作的40多幅漫画。话与画相得益彰,虽无序言,亦无后记,作者那些生动的智慧经验,清晰而独到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以及可能你从未触及到的熟悉的人物和他们作品的精髓,已在挥洒自如、生趣盎然的文字内容中显现。

 这可不是一位“过来人”想要灌输给晚辈后生的敷衍的鸡汤文,而是来自一位经历尘世沧桑历练、“阅人无数”的智者发自肺腑、总结陈词式的“良心话”,深刻,回味悠长。

 爱、怜悯和感恩背后的坦荡和率真

 黄永玉曾在一次访谈中表示,我死后只留5个字:爱,怜悯,感恩。他解释:爱,是不要恨;怜悯,是怜悯那些强大、欺负我们的人,是弱者对于强者的怜悯;感恩,则把一切友谊都包裹在里面,包括养育培育我们的人……这五个字也贯穿在这些写于1947年至2021年的诗作中。

 诗里有他青春的沃野:我顶中意这全是/太阳的八月天气了/我顶中意这长满瓜果的肥田了/我顶中意在舞动着白色的/大小风车的蓝天底下睡觉……/我仿佛听到/采果实的姑娘们从田坎上走来/金蛉子和纺织娘合奏出大乐章……;有历史阴霾中的鼓舞与慰藉:我们是洪荒时代/在太空互相寻找的星星/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我多么珍惜你从不过分的鼓励/就像我从来不称赞你的美丽一样;有不可撼动的意志:如果/眼瞎了/手脚断了/喉咙也哑了……/我,就活着/用心灵狠狠地思想/如果/把我切成碎块/我就在第一个碎块里微笑……

 他也写熟悉或者陌生的人。诗集里有一首就叫《崔健》:他的歌是四月的风/扬起树林/掀起山河的笑颜/他没法子向人走来/人也走不到他那边去/可谁也不遗弃谁……;还有朱明瑛:你说你唱歌是个半调子/跳舞也是个半调子/九蒸九晒/两个半调子/熬成一个历史的/伟大的胸怀;还有并未提及姓名的同乡:那些风霜,那些雷霆/那些秋雨的忧烦/那些漫长的绝望和希望的途程/……你纤弱影子背后/山里的意志/是天下苦女活的理由!

 诗都不长,也没有华丽的辞藻,而每一首都有生趣,值得细细回味,即便无法对应成诗的背景,也会为作者老而弥坚的真性情所折服。在诗歌《路》的结尾,“鸟,在天上/管什么人踩出的意义”或可看作是那个自由坦荡的灵魂的最好注解。

 人生的趣味和智识都在文字里

 与98岁的黄永玉超过80年的文学创作生涯相比,小11岁的王蒙60余年的创作历程居然要称之为正值盛年了。而实际上正是如此。这位作品累计1800多万字的老人至今依然保持着每年都有新作的创作频率。

 《话里有画,王蒙说》更像是作者的一份人生总结,其中囊括了幽默的智慧经验,思辨的世事感悟,深刻的人文思想。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要属“读书又解人”这部分内容。虽是不同时期的文论艺评的汇编,却依然带给今天的读者新鲜的认知。

 其中讲对喜剧的看法,批驳了悲剧一定比喜剧更有深度的论断,反倒认为:喜剧是用笑的手段平息着沉淀着躁狂的灵魂,所以完全可能很深沉。深刻的喜剧既是嘲弄别人,也是嘲弄自己,既犀利尖刻又宽厚慈悲;他讲戏剧大师曹禺先生和他的无人能及的经典名作《雷雨》,剖析他为何在后来鲜有得力新作,推演出这位大师“枯竭”的不为人知的根源……可谓是艺术评论的天花板。

 他亦用平实的语言与读者坦诚相见,将自己的处世哲学娓娓道来:“大道无术:要自然而然地合乎大道,而毫不在乎一些技术、权术的小打小闹、小得小失;大智无谋:学大智慧,做大智者,行止皆合度,而不必心劳日拙地搞各种计策;大勇无功:大勇之功无处不在,无法突出自己,不可炫耀,不可张扬,无功可表可吹……”不过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表示上述种种,却不适用于他的文学审美观,因为恰是文艺,需要奇想、狂想、非常态,永远无休止的探索和突破。

 书中,王蒙说,“我相信,多种多样的兴趣与快乐,对于各种新鲜与陈旧事物感兴趣。”而这种乐生的态度,恰与另一位比他老的老头黄永玉异曲同工。黄永玉说过,不要总想着成为什么样的人物,重要的是对待我们眼前的生活,要用头脑,尽量活得好一点,有趣一点。

 有趣的灵魂,总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睿智,懂得自己真正的热爱。而那些至简的大道,就隐藏在真诚和自然的文字里,等待我们理解与摘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