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几何人生》 (美)丘成桐 史蒂夫·纳迪斯 著 夏木清 译 译林出版社 2021版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 魏
数学是什么?据说“宇宙”(Cosmos)一词,最早所指,正是由数及其关系构织规划而成的宏大秩序。人类生存于数学的宏大织体中,亦以数学为基,不断探寻和拓展科学和哲学的维度。而实际上,对于数学领域,我们知之甚少,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将其与枯燥乏味古怪划上等号。
2021年,清华大学宣布自这一年起开展“丘成桐数学科学领军人才培养计划”,成立求真书院,由丘成桐担任首任院长,面向全球招收优秀学生,培养未来数学及相关领域的领军人才。丘成桐是谁?他是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数学界的诺贝尔奖”菲尔兹奖首位华人得主,当之无愧的世界数学巨擘。而国人对于他的了解更多则缘于他的“热搜”体质:曾与霍金、杨振宁对话;“叫板”任正非;直击中国数学教育的缺失和我们时代的痛点与盲点……他的率真与纯粹,或许正是数学给予他以及人类的最好礼物。
丘成桐说:“我一生从未放弃追寻至真至美。”这位被《纽约时报》盛誉为“数学皇帝”的华人数学家,他的身世与个性,都写在这本自传《我的几何人生》中。书中的他直言不讳,还有几许智者独有的幽默调调,透过朴素平实的语言,让读者会心一笑,更有对其传奇履历感同身受的动容。或许,数学家们就是这个世界上距离真与美最近的一群人。
一张纸一支笔再加上专心致志的能耐
“数学拥有神奇的力量,对那些懂得驾驭它的人来说,数字能打破距离、语言、文化的隔膜,把他们立时拉在一起,交流共通的知识。数学还有另一个神奇之处,那就是不需要什么成本,也能在数学的天地大展拳脚。就许多问题来说,所需的只是一张纸和一支笔,再加上专心致志的能耐。有时甚至连纸笔也不用,最重要的工作就在脑海中完成。”正是数学给予丘成桐不断超越自我的勇气,支撑他在困苦中屡败屡进,数学是他在世界行走的护照,也是他探索世界强而有力的工具。
14岁,痛失慈父,立志支撑家庭,投身学术;20岁,远渡重洋,两年后即获得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博士学位;27岁,他一举破解顶级数学难题卡拉比猜想,震动世界;30岁,成为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终身教授;33岁,成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菲尔兹奖首位华人得主;38岁,成为哈佛大学教授……但丘成桐并不喜欢“天才”的称号:“恐怕很多人都把‘天才’浪漫化了,以为那些人能无中生有,创造奇迹,提出凡人想不出的方法,或者完成惊人的数学证明。世人相信,他们的智慧是如此的高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就一切。如在电影《心灵捕手》中,主角在麻省理工把清洁工作丢下几分钟,就破解了数学中的老大难题。这些情况虽说并非完全不可能,但至今我未见过。”
丘成桐说,他的经验是,解决数学难题需要艰辛的努力,没有快捷方式可走,除非问题本身颇易。那么那些经过漫长的努力,完成了不可能任务的数学家,究竟是天才还是个有成就的苦工?他给出的答案是,“我不知道,花时间去想这些问题也没意思。”他更相信坚持的力量,屡败屡进,未曾气馁,这才是“一张纸一支笔加上专心致志的能耐”的真相。
浓厚的兴趣让一切都不再艰难
丘成桐想让年轻人了解他的人生,从中国乡村的贫穷少年,到举世瞩目的“数学皇帝”,这中间多有艰辛和励志,即便称不上逆天改命,也满是反转,类似传奇。
5岁时人生第一场数学考试以失败告终,原因是幼年的他,想当然按照从右到左的中文书写习惯,将数字倒置,比如13就被写成31,结果考试不及格,被分派到差生集中的乡村小学;中学时他靠数学优势做家教贴补家用,硬是用完全不同的算术方法让自己的一个学生从不及格到回回满分;大学时他初学狄德金分割,就被实数的繁复之美震撼了。书中用了大段文字来展现这种美,如我这般的读者虽不明其理,却和作者一样,心情是高亢和喜悦的。
因为在这之后,尽管学费的筹集屡屡受挫,发展到要靠教授外籍教员太极拳来维持的地步,但丘成桐却乐在其中,他用“美好”“令人兴奋”来形容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的日子。因为他终于得偿所愿,沉浸于心爱的数学,并得遇诸多良师益友,其中包括给他的人生带来重要转折的恩师萨拉夫,正是在他的坚持和努力下,丘成桐有机会去到伯克利攻读博士,开启了人生最大的逆袭。20岁的他,随身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口袋里不足一百美元。
丘成桐专门提及写自传的原因:“希望我生平念书的经验,对于年轻的学生会有些帮助。现在很多学生家里还算小康,他们没有什么道理念不好书,一些同学却往往抱怨念书困难。”他还特别提及,要做一个真正有学问的学者,一定要对学问有兴趣才行,如果对学问没有兴趣,不会用生命深处爆发出来的精力去研究学问,很难成就大学问。“我一辈子都对学问有兴趣,所以不怕困难,就算是有困难也能够克服。我对学问的浓厚兴趣,让我毕生受用不尽。”
从《红楼梦》读出数学公理的“跨界达人”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丘成桐用这句宋词来描述他解决卡拉比猜想、登上巍峨艰险的几何之巅时的心情。他说,这个暮春园林的意象突然跳入脑中,令他对大自然有了一种新的认知和感受,此时自己与自然的契合,正如飞行中的双燕般合二为一。
传记中,丘成桐不时流露其数学之外的才华与修为,从几何学到量子力学,从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到明清小说,无所不能。他用王国维的“三境界”,简洁而诗意地概括证明卡拉比猜想时的心路历程:开始时,要找到一个制高点,对整个问题有了通透的理解;然后不眠不休、废寝忘餐地工作;最后,灵光一闪,突然看到了完成证明的途径。
他从数学的曲率概念中联想人生:“一边是曲率,即局部的几何或空间精准的形状;另一边是拓扑,即同一空间的概括形状——两者之间的联系使我着迷,构成我过去四十多年工作的重心。也可以想象人生的轨迹,从各个关键的转折点的‘曲率’着眼,便可知整个人生的梗概。”
他亦从《红楼梦》千丝万缕、纷沓而又浑成的情节结构中推及对数学的认知:“数学有很多不同的分枝,乍看毫无关系,但当你站得足够远再看,就会知道它们都是一棵大树的各部分,就如《红楼梦》中贾府各人的宗谱关系一样。我努力思考,希望对整棵大树有整体的认识,同时亦专注于几何分析这刚发芽的新枝……”
他曾在一次访谈中表示,好的科学家都会受到人文科学的影响。“特别当他在走没有人走过的路时,往往要做一些决策,这个决策受到人文科学很大影响。在三岔路时,要选择走哪条路才比较丰富,得出更好的成果?人文科学带给你的修养,往往给你一个很重要的支持。”
《纽约时报》曾将丘成桐的人生故事看作是展示中国的一个窗口,“通过他,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国家,正努力与现代科学结合在一起。如果这种结合获得成功,最终将重塑世界科技的平衡。”而对于普通读者而言,这位数学家的故事就是一个接受了传统文化的价值认同与传承的中国人,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探寻自己的路径和方向的励志故事。如丘成桐所言,它或许会唤起中国年轻的科学家的专注与狂热,因为他们中的确很少有人愿意把全部精力投入进去解决一个重要的问题,而且非要解决它不可。大部分中国小孩子很少有这个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