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 琴

木栈道上的四季

青岛日报 2021年11月09日

一年的时光似乎只在等待春天,春天不远,而等待漫长。

 当第一枝迎春花在清冷的风里开出第一串娇黄的花朵,当玉兰的花瓣映展在初春的阳光下,当春天的气息扑满脸颊,而我可以随意地走在海边,踏在木栈道上,迎着春光,左手边是风景,右手边是大海。

 木栈道是顺沿着大海直伸向内心的温暖臂弯,木头的质地更接近于心灵与自然。

 脚下是栈道,再往下是海浪。

 团岛湾常常有船的汽笛声拖着长音,这里是游轮的码头,白色的游船从海面上远远驶来或缓缓离去,载着外乡人的好奇张望着海岸的风景;有不相干的人整日在这里垂钓,脚边是海浪一袭又一袭的拍击,也许只是听惯了海浪的声音,垂钓只是一个借口,这里毕竟是闹市区,往往是一整天没有什么收获的。

 岸上是一座公园,常有天使一样的孩子在这里蹒跚学步,周围是高大的楼群。

 高楼遮蔽住了红瓦顶的房子,只有植物的绿色不经意间闪在高楼的缝隙处。

 而延伸在海里的海上皇宫就像一座真正的宫殿富丽堂皇。经常在木栈道走着走着会被游走的小贩当作游客,他们的手臂上绕满了各种小贝壳的项链有时候是十元一串,有时候是五元或者两元,一样的东西,只是卖主和买主在日日地更迭。

 青岛湾一直布满人声,小青岛的白色灯塔照着一个世纪的历史轮回,旁边是一艘艘巨大的舰船,连同青岛走过的历史岁月一起归隐到沉默的海。

 海所能够承载的内容超过了亿万年的风雨人事。

 在阳光下微微抬头,阳光的温度瞬间铺满了全身,阳光照着栅栏的影子在衣襟边缓慢游走。我常常想象一切都没有尽头,木栅栏的影子是一条无限延伸线在我的衣襟上没有尽头,供我追逐。

 在转弯处便看到旧的老房子,周身爬满了藤条,是爬山虎布满生命的纹络,几十年一百年地日日伸展,现在已经抽出了嫩绿的颜色,很快,当春色满园这里便是一重重厚厚的绿色,使房子像大海一样将年纪掩存在深处。

 尽管大海其实比旧房子要古老得多,而房子仅仅比这座城市年轻几天而已。

 而木栈道将一切不动声色地交代了,使我们扑上生命的心情掺杂着莫名的沧桑。

 喧哗与热闹属于夏季。

 总有拥挤的游人雀跃地欢叫,海让人激情四射卸去了平日的伪装,有人翻身跃入水中,有人静静地躺在沙滩上,等待着潮汐的到来。还有很多人在礁石间捕鱼捉蟹,大海的馈赠多么平等于每个亲近它的人。

 白天的炽日与繁华,鼎沸的人声和嘈杂的脚步,属于攒动的人潮;而夜晚的清凉与寂寞,才适宜我。

 我常常在夏天的夜晚沿着海岸线静静地行走,穿着平底的布鞋或平底的皮鞋,脚步踏在木栈道上是稀碎的杂音。我感觉得到海潮的声音在足底的位置深深涌动,大海席卷的气息是温情的广博的。

 前后都有人群,夏天的夜晚适合所有人走在海边。大海的潮汐声一路冲进内心深处。往往在这个时候不需要语言,只要这样一路走着,走着。

 也常常在这时候遇见牵手的恋人,深情浮动在周身处,形成一片无形的磁场,将夜感染成了暧昧的绯红色。

 一直有柔和的灯光沿着木栈道沉默地随行。

 青岛的繁华处是沿着海岸的,繁华在城市的最边缘。

 过了世纪长廊就是五四广场,是我上班的写字楼的所在,我经常在25楼的高度往下俯望,天很远海很远,怎么也不是走在海畔的心情。

 因为要离海浪近一点,要看到潮汐的泡沫,要听到波涛冲过来,要闻到腥咸的海水的味道,心才宁静下来,眼里的天地才在瞬间广阔。

 木栈道是一道心与海的倚靠,让我保持安全的姿势更近地倾听海洋。

 在秋天里,若是天气晴好,这座城市总是清新得近乎高远,蔚蓝的天,翠朗的海,四季葱茏的黑松树。

 我也爱这样的时光,在煦暖的阳光下懒散地漫游。走得累了,便躺在沙滩上,让海风徐徐吹起发梢。

 我偏爱八大关这寂静处,有叶茂遮阳的大树,有青翠的草坪,有孩子在花树间乱跑。

 我狂爱绿的植物与花朵,而这里从春初到秋末花开不断,韶关路全植碧桃,春季开花,粉红如带;正阳关路遍种紫薇,夏天盛开;居庸关路是五角枫,秋季霜染枫红,平添美色;紫荆关路两侧是成排的雪松,四季常青;宁武关路则是海棠……

 那些俄式,英式,法式,德式,美式,丹麦式,希腊式,西班牙式,瑞士式,日本式的别墅花木葱茏,囊括青岛方方面面之美丽。房子虽座座不同,但都有一个大大的庭院,楼与楼之间,疏朗有致。楼壁上大都有藤类植物蔓延而上,泛出浅浅的绿色。而从矮矮的院墙探头探脑冒出的,往往是红黄蓝颜色不同的小花朵。

 木栈道有很多段铺陈在沙滩上,沿海边逶迤而建,富有诗意般重新调整着城市与大海的距离。木栈道比我想象得要长要远,如果我要自己从起点走到尽头,也许一整天的时间并不够用,它们穿越了那么多美丽的海湾:团岛湾、青岛湾、汇泉湾、太平湾、浮山湾、老龙湾、石老人旅游度假区……

 这个季节里,城市已经开始张显她的成熟,每个角度,每处海湾都雍容大方附丽瑰魅。

 同样,雨天的城市也未见得有多么伤感。

 秋天的雨只是细致了一些,缠绵了一些,符合这座城市的浪漫气质。

 雨只是打湿了那些红瓦与绿树,碧海与天空,这使它更加具备油画的质感,迷离的风情张开了媚惑的眼。

 木栈道被雨水泡出了隐约的森林的味道。湿漉漉的颜色是一段深重的往事毛坯,被岁月浸润出泪水,低下头便是往事的影子。

 视线所及,有几朵伞,蓝的、黄的、绿的,或透明的就要将雨滴散落在身上,却被细细凝结在伞端一缕缕坠落,打在木栈道的细纹里。

 我的伞是暗红的颜色,有不明显的暗金色的方格子。脚下的水渍映出了我隐约的样貌。与世界总有着那样的疏离淡薄,天空和树都不很清晰。

 雨中的小鱼山是我身后最漂亮的背景。一整个山头的绿翠生生地平添希望。

 八大关也许才真正属于下雨天,银杏的叶子铺了一地,树上的叶子展直了身体,落下的叶子沾了一些泥渍和雨渍,有些凌乱的慌张的美。

 石老人已经在雨中沉下了颜色,阴郁的海呈现出灰绿色,波涛很浅缓地卷在岸边,海在这时隐没了张扬。

 冬天的雪往往来得晚些,天气迟迟不肯冷下来。

 终于有雪飘扬下来,往往是树层间薄薄的一点白。

 虽然这里是北方,冷得不够凌冽,雪下得不够痛快。所以逢着雪是淡淡的欣喜。

 但,这点雪也是要的,木栈道转弯处常常有石头的山体,山石乱草间缀上白就生动起来。

 大多的时候雪落到地面就是水了,雪花飘扬的姿态实在过于美,伸出手接到也是一刹那的惊艳。

 有时候,木栈道是依海的小公园,修葺整洁的观赏植物被归整成圆的或方的几何图案。只要一层淡雪落上,温室培育的植物也有了积雪覆盖下的动人姿容。

 新年的时候才有鹅毛般的大雪纷扬,雪积在地面被日光映出闪闪的亮光,海滨的沙滩也掺杂了白色,高大的雪松树枝一层一层旋下来白绿相间风姿绰约。

 偶尔有孩子尖叫着一路在雪地上踏去。

 我的手指尖轻轻地推在木栅栏边缘,雪一点点地堆积到手指高,积多了猛然会坠落下来,没有落地已经被风吹散。

 如果可以分享,我愿意与人分享此刻的阳光和海水。因为此刻的珍贵。我一路都在揣摩,一路都在寻找,希望展开城市边缘的角落里的一些安宁美丽的瞬间。

 看到雪,冬季的心情似乎应该更快乐一些。一片白色蜿蜒到远处,前面永远有谁留了深深浅浅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