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盾音药周”开幕演出现场。

■本届谭盾音药周“巴德弦乐四重奏”成员，小提琴演奏家莫灵风。

■“谭盾音药周”开幕演出现场，谭盾（右）与杨丽萍（左）就《春之祭》对谈。

■杨丽萍版舞剧《春之祭》。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首席记者 米荆玉

 ●青岛一方面把众多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青岛籍音乐家推向海外，同时又把极具艺术能量的音乐家引入青岛

 ●谭盾说：“青岛西海岸就是一个迷你的曼哈顿，梅纽因音乐学院在这里开起来，中央美术学院、北京电影学院也都在这里开起来，这里一定要成为世界的地标，而不只是青岛的地标。”

 ●张国勇说：“谭盾请来的音乐家都是来宣传青岛的……青岛需要借谭盾这条船出海，这条船容量很大、名气很大，能够走得很远。”

 谭盾与青岛的渊源很深，早到可以追溯至他在中央音乐学院求学时的青岛籍好友孙谊身上；谭盾的音乐项目“落地”青岛并不早，基本上与另一位老同学叶小钢同步。2019年7月，谭盾青岛音乐周正式启动，当年8月份叶小钢就在青岛打造了海洋国际音乐季，还提前一年在青岛成立了叶小钢工作室。有趣的是，青岛一方面把众多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青岛籍音乐家推向海外，同时又把极具艺术能量的音乐家引入青岛——除了谭盾音乐周、叶小钢工作室，钢琴家郎朗也把他的钢琴博物馆和“郎朗的院子”项目放到了青岛。吞吐之间，青岛在高雅音乐领域形成了独有的场域魅力。

 作为国内唯一一个以谭盾命名的城市音乐周，并不只是青岛发现谭盾，谭盾也在通过音乐周发现青岛。2021谭盾青岛音药周开幕，首场演出于7月28日在西海艺术湾音乐厅举行。音乐会上谭盾惊叹，西海岸活像一个曼哈顿，这里有梅纽因音乐学校、有电影学院、中央美院，结合了谭盾音药周注入的艺术资源，颇有国际艺术都市的水准。谭盾对于城市文化的定位也引发行业的深思，三年来，作为方法的谭盾和作为路径的谭盾音药周带给青岛强烈的冲击：按照张国勇的说法，谭盾是一艘承载青岛城市文化品牌的大船。那么这艘船去往哪里，我们又该如何跟谭盾一起守望潮水来去的方向？

 新版《春之祭》，青岛订制

 谭盾的辉煌履历也让他成为中国最有国际影响力的音乐家之一，从格莱美作曲大奖、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到肖斯塔科维奇音乐奖、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谭盾在屡获大奖的同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成功兼顾了音乐影响力和艺术先锋性，他的水乐、纸乐、石乐让世界乐迷耳目一新，而他的音乐周更是擅长构建艺术场域，把他的自然主题、民族元素和先锋手法引入音乐现场。2019年的“女书”、2020年的“水乐”都让青岛乐迷耳目一新，今年他与著名舞蹈家杨丽萍合作，把重新编排的“双钢琴打击乐版”《春之祭》带到了音药周。这部“青岛订制款”《春之祭》由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上篇：大地的崇拜》和杨丽萍孔雀当代舞团《春之祭》精编16分钟版搭配而成，在西海艺术湾音乐厅的舞台上，巨大的瑞兽狮子缓缓走过少女献祭的身躯，远古神秘的气息从狮鬃上披洒下来，与斯特拉文斯基原作里的原始粗野相对应。

 在7月28日西海艺术湾音乐厅“谭盾音药周”开幕演出现场，谭盾与杨丽萍就《春之祭》交流对谈。今年也是斯特拉文斯基逝世五十周年，全世界乐团纷纷编排大师经典作品。杨丽萍版舞剧《春之祭》自2019年巡演以来取得巨大成功，该剧邀请叶锦添担任美术指导，著名作曲家何训田担任作曲，以全新的东方文化致敬西方百年经典，充满了宗教感和神秘元素。杨丽萍表示，这次在青岛以舞剧与钢琴合作《春之祭》，非常有新意。“一百多年前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刚出现时，人们认为它太前卫了、太超前了。俄罗斯部落族人在每年祭奠春天，祈福人类美好的一年，这是个非常古老的仪式，我们古代云南也有这样的仪式。一百年来，数百位音乐家和舞者来诠释这部音乐，我作为中国的编舞和舞蹈家也想用我们东方的舞蹈和肢体对它进行诠释。今晚我们两架钢琴、两个舞者，用舞蹈向斯特拉文斯基致敬。”杨丽萍舞团两位台柱子大朱、小金花来到了音乐会现场，“小金花演绎被献祭的少女，大朱演绎大祭司，从身体的角度去诠释古老的仪式——一个女人为春天献出自己最美好的一切。”

 继2020年的杭盖乐队“草原摇滚·巴赫”之后，谭盾今年又把“斯特拉文斯基·杨丽萍”的艺术碰撞带到了青岛。谭盾认为自己“在巴赫的音乐里领悟了音乐的精神性和深刻性，巴赫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心中的禅意，让我坚持不懈地追求天人合一的音乐境界”。经过谭盾之手，杭盖的草原摇滚与巴赫的古典实现了平衡和勾兑，既包含激情又充满独立精神，在青岛市人民会堂上演了宏大的音乐精神碰撞。“斯特拉文斯基·杨丽萍”体现了谭盾对自然元素的尊崇，他多年来深入各地，寻找富有民族风情的音乐内容。“我前一阵子去云南采风，发现佤族的人在砍树之前要膜拜半天，不断跟森林解释：‘我们是客人，砍树之后我们要把大树做成乐器，颂赞大自然。’云南人离大自然更近，我们接下来也会和杨丽萍全面合作，为了国粹和民族音乐舞蹈作更多的交流切磋。”

 谭盾激活了什么？

 在中国当下的文化语境里，艺术家不仅是原创者、推广者，同时也是一种方法和途径。谭盾2020年在西海岸策划了海上实景视觉音乐《武侠·复活》，以12艘船承载“扁舟江湖，豪情天海”的大手笔意境。早在首届青岛音乐周上，谭盾就对青岛老建筑进行了富有创意的“音乐激活”，而今年他又在1907电影博物馆、西海艺术湾音乐厅、国风上药大学上演了三场各有侧重的音乐会，体现了他对青岛的文化地理角度再构造。谭盾已有的文化IP涵盖了武侠江湖、宗教典籍、五行元素、民族风情，还不断将苗医苗药、中药理论带入青岛音药周，谭盾让我们看到，青岛已有的自然资源、文化底蕴与艺术家的结合会产生太多的文化新爆点。

 谭盾在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同学叶小钢早在2018年就在即墨设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他创办的2019青岛海洋国际音乐季影响力巨大，在即墨录制的“叶小钢开讲”公益讲座更是每年吸引线上线下千万观众。叶小钢认为，海洋主题作品一向是中国交响乐作品的短板，“中国海洋音乐非常匮乏，青岛海洋音乐季对海洋主题音乐的推广，能够提升公众海洋意识，体现青岛的城与海、人与海、艺术与海的关系。”2019青岛海洋国际音乐季闭幕式上，叶小钢领衔的多位作曲家们为青岛联合创作的交响套曲《青岛之光》亮相，以极端对比的音符呈现了动态的大海，力量感和反差极大，也让乐迷感受到了艺术家与海洋共谋的感染力。一对老同学在青岛形成了奇妙的呼应，谭盾更是为西海岸给出了极高的艺术区域定位：“这里一定要成为世界的地标，而不只是青岛的地标。”

 在谭盾音药周举办之前，谭盾还在西海岸参加了青岛梅纽因音乐学院的活动，他表示，“开办青岛梅纽因学校，对我们的后代、对我们的教育功德无量。这将让音乐更好地服务于人类和全世界的有益沟通，也是文化的桥梁。”梅纽因学校、谭盾音药周、叶小钢工作室、郎朗博物馆……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音乐人在青岛纷纷“落子”，构建了升级版的顶级流量音乐文化生态，也让外界对这些音乐机构、艺术节之间的互动、资源注入产生了极大的联想。青岛交响乐团艺术总监张国勇也是谭盾的好友，他曾提出，“我们的用意，就是借用谭盾的创意、创造力和他的名声，利用他在全世界的影响，把青岛推广出去。他的音乐分享周，所有节目都是打包策划的；他请来的音乐家都是来宣传青岛的。我们希望这是一个良好开端，未来，我相信谭盾音乐周能够变成音乐节、音乐季。青岛需要借谭盾这条船出海，这条船容量很大、名气很大，能够走得很远。”随着头部音乐家不断落地，张国勇的构想也在更大的产业背景上逐渐实现。

 带出去，引进来

 谭盾把“音药周”定位为“一个小小的音乐季”。历届音药周不仅有音乐会，还有公开排练、公益讲座、学术论坛以及遍及电影、美食、教育等领域的文化交流。三十多项活动荟萃了众多国内、国际音乐人，形式创新、曲目创新、阵容创新层出不穷。在谭盾的音乐会上，观众可以下载音频用手机参与台上交响乐团的演奏（萨卡里亚《风与鸟的密语》），可以静默4分33秒“观赏”六位打击乐手面对定音鼓、马林巴、木琴作势敲击却迟迟不落槌（约翰·凯奇《4分33秒》），也可以欣赏用海边石头演奏羌族风情打击乐。谭盾表示，“我在青岛特别想要做两件事，第一是把青岛文旅的影响带到全世界去，通过音乐、艺术带到国际上去；第二是通过青交把最好的音乐教育的人才带进来。”受疫情影响，国际音乐家的交流处在区隔、阻滞的状态下，国内演出“内循环”会导致艺术品质的同质化。谭盾身边聚集了众多国际水准的音乐人，在音药周期间这些艺术家对青岛艺术演出的水准有着强力的带动作用。

 小提琴家莫灵风来青岛参加音药周，他跟谭盾表示“我回家了”。这位参与巴德弦乐四重奏的演奏家十多年前在青岛学会了汉语，而谭盾另一重身份是美国巴德音乐学院院长。“巴德音乐学院跟青岛大学也有多年的合作，在莫灵风身上，我们看到青岛的痕迹。”1907电影博物馆也是谭盾实践音乐创新的专业场地，他的水乐、《4分33秒》都在这里上演，今年他又邀请钢琴女博士柴琼妍、书法家赵珊珊合作了雅罗斯瓦夫·卡普钦斯基的书法钢琴《知音》，墨迹与音符的符节合拍让人耳目一新。在压轴的谭盾与青岛交响乐团《交响音画》现场，谭盾《湘西音乐地图》（九部微电影与大提琴的交响协奏曲）、穆索尔斯基《图画展览会》（康定斯基与莫索尔斯基的声画对话）实践了谭盾将画面与音乐勾兑碰撞的想法，谭盾的创新也让青交乐手们赞叹，“从未想到不同乐器可以一起构建大自然的声音，非常奇妙，非常不可思议。”

 谭盾音药周相继邀请青岛籍小提琴家孙恩美、打击乐演奏家林喆参与，为青岛音乐人才提供舞台。林喆的经历颇有代表性，她在德国留学时听了谭盾的音乐会，自信地把自己的演奏CD交给了谭盾，接着收到了谭盾的合作邀请。“谭盾是一个真正的大师，非常有儒家风范，能看出来你的优点缺点以及你要改正的地方，而且以非常佛系的方式引导你。他觉得，攀登音乐学习的顶峰需要长时间的努力，而开窍的时候这一过程会奇迹般短暂，只要坚持、坚信，牢牢握住心中梦想即可。”谭盾对音乐人和城市文化都有着点拨的作用，他认为，“青岛有着深厚的底蕴，无论在商贸还是文化方面都是宝地。青岛的国风、音乐文化为什么不可以走向世界呢？今年我们音药周的特点就是通过跟青交合作、跟西海岸合作呈现崭新的视觉、音乐、舞蹈，呈现多元化的国际合作，实现国际交流、国际人才的引进和输出。”明年谭盾计划把纽约最优秀的室内乐交响乐和指挥人才引进青岛，与青交做全面的沟通交流，“一个音药周有那么多内容，只有青岛做得到。我们希望跟青岛本土音乐家、国际音乐节联手创作合作，打造青岛的音乐名片，也让青岛音乐节输出理念、输出国粹，改变世界的同时也让优秀的国际音乐家来到青岛分享教育，这也是我们长远的理想。”

 莫灵风专访：

 听谭盾的，还是听谭盾的？

 谭盾青岛音药周，到底是听谭盾个人创作的众多作品，还是听谭盾引介众多富有新意的、类似约翰·凯奇《4分33秒》的艺术精品？小提琴家莫灵风既是本届音药周“巴德弦乐四重奏”成员，同时还出身于谭盾执掌的巴德音乐学院，他的看法颇有代表性：“我个人的看法更接近后者。音药周上有谭盾老师的作品，但是整体的策划、曲目的匹配都是要让大家从谭盾的角度看待音乐，带领大家领悟‘音乐可以怎样描述世界’。”

 2008年，莫灵风来到青岛大学交流，在这里学习中文，还起了个中国名字，“我的英文姓是摩尔，莫跟摩尔是谐音。‘灵风’是我的启蒙老师起的，很多人以为这个名字来源于武侠小说，但其实不是，我的教授说这个名字来自于藏传佛教典籍。”在青岛莫灵风度过了快乐时光，“在青岛大学浮山校区，那一年几乎每天我都会去爬浮山，那边还有一个山泉可以喝水。当时我学习中文有一个难点，就是很多青岛人聊天带着口音，后来习惯了就好了。我对青岛自然环境印象很深刻，也很习惯这里的食物：海鲜很棒，鱼啊蛤蜊啊我什么都可以吃，我还喝过塑料袋装的啤酒。”

 此次重返青岛，莫灵风与青岛交响乐团合作非常愉快，“交响乐团是一个城市的骄傲，也是标志性的文化组织。一个乐团除了体现城市对文化的重视，也让居民通过高质量的乐团演出而受益。我小时候在芝加哥生活，芝加哥交响乐团（美国五大交响乐团之一）的管乐是世界一流的，小时候听它觉得很不一样。亲近世界上最好的音乐艺术对孩子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体验，音乐对提升城市的文化水平有很大作用。”

 谭盾音药周曲目丰富，莫灵风对这些曲目也有着深入研究。在勋伯格改编的室内乐版本基础上，谭盾在马勒《大地之歌》里强化了中国元素，把古代建筑风格“尖拱”带入其中，以男女对唱形式为中轴点，使得整首曲子极具对称美。莫灵风表示，这是一部“唐人风格的马勒”，“所谓‘唐人’也是一种意境，马勒这首曲子写得很微妙，表达人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感觉，非常有诗意，抽象的风格就像一首诗一样。”

 莫灵风近年来在中国从事音乐演艺活动，对《风雅颂》等富有中国文化特色的作品也有精准的把握，“我接触类似的曲子比较早，毕竟已经在中国生活了一阵子，听了比较多的纯正民乐，一点点理解了它的风格。民乐、古典乐对照的话，在音乐的宽度、夸张的程度和强调的地方都有区别。”此次和谭盾合作，莫灵风也对这位母校院长颇为推崇，“我特别欣赏谭盾，他看重的是作品里面的精神传递，是体会到曲子的初衷、表达的内涵。”

 本版摄影 王 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