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大派对

青岛日报 2021年06月21日

  □米荆玉

 卸载抖音之后,我的手机每日平均使用时间从九小时降到了六小时;奇怪的是,节省下来的三个小时并未让我感觉充裕从容,反而带来明显的不便:我无法听到最新的口水歌(尽管常常是聒噪的神曲),无法看到最新的浓缩版电影剪辑,无法追最火的剧集,我甚至出现了强烈的戒断反应,无比想念本地厨神的新菜式、天元邓刚的钓鱼、网红“田姥姥”跟她外孙子的新段子……一种属于老派人的警惕以微弱的优势占了上风:我担心这种抖音沉溺继续发展下去,会重塑我获得知识的渠道,把信息变得碎片化和茧房化,可是即便卸载了抖音,我还关注了172个公号,而且不看完朋友圈所有更新就无法入睡。在信息沉溺这条路上,我逆行到哪个阶段才有真正的安全距离呢?

 有个笑话说,某食客在包子里吃出一块石碑,上刻七个大字:离馅还有三十里。我想这个食客会无比怀念包子盈盈一握的年景,就像我怀念互联网刚普及时大学机房里的QQ寻呼机激起的心动过速。身处文化和娱乐的形式和内容如此丰富多元的时代,每个人似乎都面临选择困难。

 在麦田音乐节的墙外,我再次感受到了一种反方向的警惕感。现场登台的音乐人里,至少有七成我从未听过他们任何一首单曲。在类型切分、音乐订制的时代,细分市场已经让后摇、说唱、朋克、视觉摇滚之间形成了趣味分野和受众割裂;演出策划人坦言,能够在十岁到四十岁的歌迷群里通吃、通杀的歌手已经不存在了,像张学友、陈奕迅这样全年龄层歌手会在后疫情时代面对细分市场的全新局面。我所在的媒体采访间与音乐节现场一墙之隔,听着墙那边歌迷的欢呼如海浪一般站起来、落下去,作为一个曾经写过十年乐评的老乐迷,我很想知道,到底在哪一个节点错过了新音乐的快车,才落得个隔墙兴叹的局面。有那么一刻我似乎触摸到了答案:当我们跟着单曲榜单、“中国好声音”、抖音热门听歌时,会被流量的洪流裹挟,漂流到一片没有见解、没有独立判断的荒原里,跟着原子化的众人一起四顾慨叹:人与歌偕老,惜哉。

 音乐节的现场恰似一个热闹的大派对,年轻的歌迷们快乐从容,他们要么持续一个小时随着台上的鼓点跳跃,要么在充气沙发里玩手游、玩扑克,“你怎么也来了”的惊喜邂逅此起彼伏。统计数字显示,麦田音乐节的乐迷来自国内三分之一的城市,基本涵盖了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我见过手臂打着石膏的男孩,见过名模身材、名模神情的女生,鞋子有高跟鞋、人字拖、草原皮靴,服饰有汉服、唇钉、LED发卡。《口技》里说“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真的,观察这些歌迷比听音乐更有意思。然而在演出散场后,百余名歌迷自发留下来清扫垃圾,给予围观者内心无声的重击:我们真的理解这些可爱可敬的孩子们吗?

 目光转到影院这边,端午节档期票房不如人意,上海电影节的论坛也在集中探讨“影视公司如何走出低谷”的话题。实际上,我们曾经悄无声息地经历了从VCD到DVD的淘汰过程,也几乎毫无痛感地度过了DVD被流媒体取代的过程,那么电影被取代或者迎来升级契机,必将是一个充满着矛盾指征、几经反复的过程。从音乐到影视,我们看到的是不间断的艺术家的努力,看到的是城市对潮流文化充满勇气和开拓精神的持续拥抱。这些努力的结果未必尽如人意——正如卸载抖音不一定能让生活更充实,然而起码我们迈出了可喜的一步,接下来就涌身跳入乐池、潜行进入影院,把省下来的三个小时趁热花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