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在青岛李沧区金水河公园的长椅上,一群操着各地口音的老人正在暖阳下闲话家常。这些随子女迁居青岛的“青漂老人”,不约而同将话题转向春节记忆。红灯笼、冻年货、煮鸡蛋的趣事……他们的谈话中充满了对家乡年味的怀念和对新生活的感慨。
东北老大哥怀念“东北年味儿”
“最让我难忘的年味儿,是我东北老家过年的情景。”来自东北林区、73岁的林大哥介绍说,每年过了腊月十五,家家户户院子里竖起一根八到十米左右高的灯笼杆,是用碗口粗细的白桦树做的,雪白的树干,枣红色树梢,配上翠绿的松枝,格外漂亮。横梁上,挂两个大红灯笼,还有人家把树梢和松枝做成各种各样造型,挂上会闪动、发出五颜六色光亮的彩灯,远远望去,像一片挂满红灯笼的树林。到了年三十,天刚擦黑儿,各家的灯笼争先恐后地亮起来,照得屋顶和地面上的雪,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红色。
房门和小院大门贴上春联,门中间贴上大红福字,看着就喜庆。那灯笼杆的横梁两侧,挂着小滑轮,大盘的鞭炮吊起来,噼里啪啦,砰、啪,一通震耳欲聋的炸响,听着让人心里舒坦喜庆;孩子们,屋里屋外地跑,取来二踢脚,立在院子中间,点着引火线,砰、啪……红灯照耀的院子,满地五颜六色的鞭炮碎屑,空气中散发着鞭炮的硝烟味,屋子里飘出烫热的酒香,还有女人大声招呼大伙儿进屋吃年夜饭的呼唤声……那才是年味儿。
一旁76岁的老秦说,让我难忘的是,那些年物资紧缺,各种副食品都凭票供应。刚进冬月,大家伙就开始各显神通,四处托关系,淘换一些计划外的烟、酒、鱼、肉,鸡、蛋什么的;大家都想多弄些好吃的,让一家人过年的餐桌丰盛一些。他最是怀念搞到好东西带回家里的心情,“那叫一个满足!孩子拍着冻得硬邦邦的鱼,惊喜得大呼小叫,哇,这么大的鱼!老婆提起退了毛的大公鸡左看右看,笑眯眯地称赞这只鸡能有七八斤,挺肥啊……”
那些痛并快乐着的忙年时光
70岁的陈玉芳听到这里笑出了声,在这位山东大娘的记忆里,1982年的三斤鸡蛋至今鲜活:女儿盯着竹篮里圆滚滚的鸡蛋,咽着口水问“啥时候煮两个”,她当即掀开沸腾的水壶盖。未料凉蛋入沸水炸裂,漂起片片蛋花。“六岁丫头捧着粗瓷碗喝蛋汤,倒比吃煮蛋还香。”陈大娘眼角的笑纹里泛着亮光。
68岁的贺淑云细数起“白天车间三班倒,夜里全家大扫除”的岁月。糊墙纸要熬糨糊,拆洗被褥得赶晴天,蒸年馍需彻夜守灶。最让她骄傲的是1985年春节,用厂里发的蓝色劳动布给全家改制新衣。“腊月廿九还在踩缝纫机,可看着孩子穿新衣拜年,累散架也值。”如今住在恒温楼房的老人不禁感叹:现在天天像过年,反倒找不着年味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新青岛人的年味
“我们念的不是吃食,是那份把日子过出花的心气儿。”71岁的退休教师李为民指着山下熙攘的利津路市场:红底金纹的立体福字在冬阳下流光溢彩,智能灯笼循环播放电子鞭炮声。年轻人与拎布袋的老者摩肩接踵,无论男女老少,都提着大包小包往回走。“你来我往,热热闹闹的,这不就是现在的年味儿吗?”
戴金丝眼镜的张明礼老师接过话茬。这位来自河北的老人翻出手机相册给大家伙儿介绍:社区书法班的春联作品展、物业组织的包饺子大赛、地铁口的非遗市集……这些镜头里的现代年俗让他感慨:“从前是创造年味,现在是选择年味。”他特别提到除夕夜的“电子守岁”——子女们通过家庭群同步晒年夜饭,千里外的亲人能在云端碰杯。
高个子的70岁长者李建军介绍了他家的春节旅游计划,这位四川籍“新青岛人”的春节日程紧凑又放松:除夕和孩子、亲家一起吃年夜饭,初一自驾去即墨温泉,初三带孙子喂栈桥海鸥。“年轻时觉得回家才是年,现在明白有亲人在处就是家。”他的总结引来一片附和。
这些外地来青岛的新市民,都按照自己的情况安排春节假期,有举家开车去外地旅游的,也有年轻人带着媳妇、孩子先去丈人家拜年,然后再回来陪自己父母的;也有报旅行团的,没有外出的,在家也把假期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看场电影,朋友、老乡聚聚,组个酒局,看海鸥,登山,还有人躲在家里对着手机给亲戚、朋友拜年,忙得不亦乐乎。
夕阳西下时,老人们裹紧羽绒服,他们的脚步印在青岛的滨海步道上,带着东北雪原的鞭炮碎屑、中原灶台的蒸汽、四川墨香的对联痕迹。当这些记忆碎片在异乡重新拼合,便成了属于“青漂一代”独特的春节图景——既留存着乡土中国的集体记忆,又书写着流动时代的崭新注脚。 宋舒新